岁末我回粤北山区过春节。

　　年二十九天气异常的暖和，路边的梨树开始绽芽，阳光足的地方有梨花竟独自先开了，只见雪白的花瓣在东风里轻轻地颤抖着。我约了朋友去原来插队的农村看房东杀猪。房东见我们来了，忙叫儿子冬头放鞭炮，弄得鲜红的炮屑在风里乱飘，把门前的情景搞得像电影里一样。猪杀好了，房东就把全部猪杂做了一大锅，放了大把的姜葱胡椒，再端出一大缸自酿的米酒，敲着大碗嚷道：“满了！满了！”正喝着，手机响了。一看，是山东刘罡来的短信：“老韩！急用文章，快写出一篇来。”这一阵老有朋友约文字稿，弄得一提起写文章就心烦，本想赖掉，但一想刘罡是好朋友，何况到济南吃过他的肉喝过他的酒，不管怎么烦也得写。于是，把碗中的米酒用力的吞了一口，回电：“行！等着我骂你吧！”其实那骂字是调侃，想发点感想倒是真的。

　　早就想写刘罡了，只是没动手而已。因为现在能让人看了画就想说点什么的人挺少了，这回好不容易才捞到个刘罡。其实平日在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已经在心里写过很多次刘罡的腹稿，只不过天一亮就忘了。

　　首先，刘罡是我见到的画家长得最帅气的一个，高矮适中，五官很到位，七八十年代在中国电影荧幕上经常见的那种正面人物。最主要的是一股英气。刘罡帅不在小白脸上，而是帅在气质上。一接触下来感到他对人中肯诚实，但又原则性极强。自己很清楚自己在什么，而不该干什么。就是古人说的“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”的那类人。喝了几回酒推了几回心腹，了解到他是一个有生命经历的人，而且，爱读书爱思考。于是就变得很有内涵，很有力量。这样的画家很难不是好画家。

　　一回，赴朋友宴席，在宾馆的楼道里看一幅中国山水画，我很有点震动，那画仍然是山啊水啊树林啊之类，但我在这幅画前就是伫立了很久。并不是里面的景物如何栩栩如生，形象逼真，而是景物后，那种似与不似之间的笔道，墨色所渗透的那厚实清秀幽深的气息。那种讲不清，道不明的东西，是很多画了一辈子山水画的人怎么也画不出来的。这就是传统中优秀中国山水画的精神所在。

　　在中国山水画里的山水意义，时下能懂其中味的人极少，这回就恰恰遇上一个明白人。近看名字题款处，竟写的是刘罡。对着刘罡这名字使我马上肃然起敬，在心里向画和在画上的名字鞠了一躬“向刘罡致敬。”然后，就越发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而引以为荣。

　　刘罡的山水画，是偏于写生气息一类。但又能摆脱时下很多专业院校教授学生的类型，后者的写生，只是把对象用浓淡干湿画出对象，为最高理想追求。尽管他们有很高的绘画技巧能把对象景物画得像甚至很精美，但离中国山水的山水文化意义相差十万八千里。而刘罡的山水画里边的山水能将自己的主观精神、情感和自然景观交融，而形成一种意境。如果说抒情之情是来源于作者登山临水的触景生情，而写意之意则依赖于作者的文化积淀这种精神境界。一个人有什么样的感情世界，是从小到大形成的。一般来说，有生命历程和对生命有认识的人，情感世界就自然会丰富，所表达出的言行举止就有内涵，而且是一种自然的流露。但意更多是一种理性思维的结果，是刻意而为。所谓的“三思而后行”。三思过程就是立意的过程。我所认识刘罡的绘画意境，很多是经过深思熟虑、冥思遐想、细心经营而来的。而且他的立意和绘画风格是和其人品、学知、气质、经历、艺术观念、生活感受等息息相关。

　　刘罡在他中国山水画中，能把生活自然中的树木山石，云水风烟，自然而然地为己意所用，在无痕迹中传达着自己内心感受，而这种感受，又是他对中国文化长期积累而成的有感而发。

　　意与景会，而化境。神遇而迹化，而又化得那么的在有形与无形之间有意与无意之间，这就是我读刘罡山水的体会。还有在画法和技巧都有自己独特的地方。给我另一方面很深感触的是，他是一个深谙传统中国山水画的人，但他的绘画图式和技巧上居然没有画谱化。而是在他来源于生活中创造出来的各种形象符号，又充满传统山水文化的儒雅之气和山林之气。行文至此我突然想起革命样板戏《智取威虎山》中，当少剑波收到杨子荣在刀丛剑树中传出来的情报，激动地感叹的一句话：“老杨英雄啊！”我亦情不自禁也跟着喊一句“老刘英雄啊！”

　　春节过后，刘罡又传来短信：“减笔、减墨、减产，要做到，小尺寸大胸怀，大世界。”我抒了一口气。看来，我的直觉没错，总算与他同步合拍，不知他把不把我算作知音。

　　他不算拉到，我自己算。

2006年正月元宵

中国艺术研究院访问学者韩浪